不去天祥的理由

   

從富源蝴蝶谷爬很陡的步道回家之後，小咕子開始被地圖深深地吸引住了。她要求我畫出幾乎所有最近半年爬過的山，住過的家的地圖。我信筆想到就畫，她無止盡地掏紙，直到白紙又被畫光才甘休。沒想到她每看見一張新地圖，簡直要喜極而泣，快樂地顫抖著，兩腳不住地踏地。更正確地說，她的雙腳很有節奏地踩在我剛被她逼迫畫下的地圖上，一幅幅地圖，無一倖免。她一開心，嘴巴呱拉呱拉說個不停，大約盡是別人聽不太懂或不太想聽懂的話。我一邊切麵包吃，一邊卻聽清了她的話。她說；「以後我不要去爬天祥的山了。」我說；「為什麼？」她說；「那個地藏王菩薩的眼睛太圓了，他太生氣。」我偷偷笑，繼續問她為什麼。她說；「哪有人眼睛這麼圓的，要橢圓形的才好看。」

 

我在笑她這種思考方式，是沿襲了我平時餬口瞎說的話。有一回她讚嘆珍珠美少女紙娃娃的「眼睛好大好漂亮」，當時我信口扯著：「這哪會好看，我覺得像小咕子這樣，眼睛小小的，才真的是好看呢。」只見她無動於衷，整個心都被傳統童話故事畫面擄獲了，滿腦子喜歡長裙子、各式的彩色頭髮、粉紅色，而且，不只自己喜歡，還要強迫弟弟跟她一起喜歡粉紅色跟紅色，大約從三歲兩個月初次碰上新格林童話的故事開始，她時常愛不釋手地環抱著有蓋住腳踝的禮服圖書的各種版本。我對她這些喜好，時常顯露出無傷大雅地嗤之以鼻，她年紀雖小，我卻喜歡她多認同自己一點，也期待終有一天她慢慢會知道，這種卡通、故事書裡的美麗，乍看或許還不覺得，仔細追究，每個都是很畸形的。腿那麼細那麼長、頭髮那麼蓬那麼多、眼睛那麼圓那麼大，與其說是個美人，倒比較像是怪物。「真要說好看，」我跟她說，「那要長得像是小咕子這種眼睛小小的、頭髮黑黑的，不然就像Dora那樣，很健康、黑黑的、又聰明、會自己想辦法，那才真是好看呢。」我平常這樣胡謅，是不想她過分入迷，只是，她年紀還小，對我的話不曾有過什麼大回應，我也不多細想。沒想到這回她可把我那套想法搬了出來，而且還拿去品頭論足人家天祥的神明。她的說法是這樣子的。她說；

 

「我喜歡觀音洞裡面的釋迦摩尼、地藏王跟觀音阿姨。他們的眼睛是橢圓形的，比較漂亮。天祥的地藏王眼睛圓圓的、小小的，一直一直在生氣。」她指的觀音洞裡的佛像，是我們這兩天才去過的長春祠步道入口處的三尊佛像。（這是四歲十一個月的她的語言，三歲整的小牧牧則管這三尊佛像叫做觀音模特兒、釋迦摩尼模特兒跟地藏王模特兒呢。）

 

我說：「生氣哪裡眼睛會小小的，生氣都是眼睛大大的啊。」

 

「才不是，」她不假思索地說，「巧虎生氣的時候，眼睛都是小小的。」

 

巧虎啊？我跟巧虎就實在不怎麼熟了。搞不太清楚為什麼巧虎生氣眼睛會小小的，也許是扁扁的吧。算了，不去天祥就不去嘛！講那麼多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後記；

我把硬硬的雜糧麵包切好了，請她吃一片。她看地圖正著迷，懶得自己用手拿，卻說：「不要用手拿麵包，白雪公主就是用手拿東西吃，沒有洗手，才會一直死一直死，害小矮人要一直哭一直哭。」我說嘛，跟小孩子一起生活，還挺有樂趣的。